活了112岁的上海滩大小姐：她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优雅

1980年，45岁的杨雪兰从纽约回到上海。在胡同里，她遇到一位耄耋老人。

当老人听说眼前这个与严幼韵气质颇为神似的女子就是她的女儿时，他激动不已：

“你是‘84号’的女儿？啊，你母亲昔时可是全上海大学生的偶像呐！我们天天站在学校的门口，就是为了一睹她的芳容。看到能兴奋一整天！”

半个多世纪已往了，昔时在观者如堵的人群中，默默羡慕绝代佳人的男生，即便到了皓首苍颜之时，仍记得令他们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的“84号”，昔时的复旦大学校花——严幼韵。

严幼韵

哪怕往事如烟，斜阳残照，她却永远是他们影象中未曾凋零的“爱的花”。

20世纪20年月，中国的高等教育尚在起步之中。1925年天下在校大学生总数只有3万多人，而能进大学的女生更是凤毛麟角。严氏三姐妹却先后以优异的成就考入了高等学府。

严家三姐妹，彩韵（中）、莲韵（右）和幼韵（左）

严幼韵的门第，应该从她的祖父严信厚提及。严信厚是近现代赫赫有名的实业家，他一生致力于民族工商业、金融业的兴办，号称“宁波商帮第一人”。

“虎父无犬子”，严幼韵的父亲严子均不仅从祖辈那里继续了煊赫的家业，此外，他自己照样汽船招商局、上海自来水公司、源通官银号等多家公司的董事，是一名叱咤上海滩的乐成商人。

1927年，作为严家最优异的女儿，22岁的严幼韵从上海沪江大学转入复旦大学攻读学业。

那是复旦大学有史以来第一次招收女生。

开学第一天，潇洒萧洒的严幼韵就自己开着小车来报名。香车美人，风姿绰约，很快，严幼韵就成为复旦大学一道最炫目的风景线。

严幼韵和她的小汽车

严幼韵不仅娉婷有致，正经典雅，而且毫无王谢之女的骄恣跋扈，那时许多男生都偷偷地爱着她。由于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一些男生就根据她的“84号”车牌，将英语“eighty  four”读成上海话“爱的花”。

由于父亲开设的老九章绸布庄里的种种衣料随她挑选，因此严幼韵天天都要换一身旗袍，而这些愈发衬托出她“窈窕世无双”的美服，都是成衣为她量身定制。

在谁人年月，门第与仙颜，得其一者，已为翘楚，但严幼韵系出王谢，却内外兼修，在复旦短短两年，就修习了整整135个学分。

在复旦校园，她是若干男生心中仰之弥高的“明月光”，但她却有自己明确的择偶尺度：

“能让我心仪的男子，必须成熟、富有才气且兴趣相投，至于财富倒不重要。只要是嫁给心仪的人，我严幼韵甚至愿意出去事情，赚钱养家！”

若干人都以为这不过是她无邪的“诳语”，但多年后她的人生轨迹，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在复旦大学的一次舞会上，严幼韵认识了杨光泩。

杨光泩出生于湖州丝绸商的家庭，长得一表人才，并无纨绔子弟之气。1920年结业于清华大学，后赴美留学，获普林斯顿大学国际法博士学位。

杨光泩虽然是博士结业，但绝不是兴趣匮乏的书呆子。作为年轻的外交官，他的网球打得好，舞技也一流。

杨光泩

同样优异的人，总是能在人群中识别出相似的气场。

当他们在舞池翩翩起舞，成为全场为之惊羡的一对璧人时，便隐隐地勾勒出来了他们未来幸福的图景。

1929年9月6日，两人在上海久负盛名的大华饭馆举行了婚礼。

婚礼由那时的外交部长王正廷主持，嘉宾如云，多达上千人加入，经媒体报道后，惊动全城，成为多年后老上海人仍津津乐道的谈资。

一年后，严幼韵随丈夫前往欧洲履职，今后，她最先了自己长达10多年的外交官夫人生涯。

杨光泩与严幼韵的婚礼

抗战发作后，杨光泩出任中国驻马尼拉总领事。杨光泩不仅具有满腔的爱国热情，而且有壮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使他很快成了马尼拉十余万华侨的领袖人物。在当地华侨的鼎力支持下，领事馆将召募到的1200万比索，所有汇往海内支援抗战。

严幼韵则与丈夫遥相呼应，默契配合，成了当地妇女界抗战救国运动的发起者，率领当地华侨妇女为前线将士募捐种种抢救物质。

她带头加入种种义卖流动，还组织妇女们深入工厂、阛阓、街道募捐。她们的起劲卓有成效——从1940年到1941年太平洋战争发作前，他们召募的款子是以往募捐总额的10倍。

1942年，日军占领了马尼拉。在此之前，美国驻远东军队的总司令麦克阿瑟将军建议杨光泩一家跟他们一起撤离到澳大利亚逃亡。

杨光泩以为自己代表着国家，使命在肩，理应保护好十余万华侨，因此大敌当前，不能临阵脱逃。于是，他谢绝了麦克阿瑟的美意，率领领事馆全体官员留下来。

严幼韵与杨光泩一家五口

1942年1月，日军进入马尼拉，抓捕了身为中国驻菲律宾总领事的杨光泩和其他七位官员。

3个月后，包罗杨光泩在内的8位中国领事被隐秘枪杀。

因丈夫下落不明，严幼韵毅然决然选择留在硝烟弥漫，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战争区，带着三个女儿继续苦等丈夫的归来。

而更难的是，战火纷飞之下，许多屋子都被没收和查封，物质极端匮乏，领事馆的太太和孩子们，不仅失去了人生的顶梁柱和安身立命之所，而且三餐难继，朝不保夕，她们在走投无路之下纷纷投靠严幼韵。

由于丈夫杨光泩的身份和职位，严幼韵自然也被当成了六七户落难人家的主心骨。

她从一个五口之家的家庭主妇，一下子酿成四十多口家庭的人人长。

她也从曾经养尊处优的上海大小姐，一下子酿成了似乎无所不能的女俊杰。她承担起照顾、宽慰其他外交官妻儿的重任。

严幼韵与杨光泩在马尼拉

没有生涯供应，她就亲自率领这支家属队伍去种菜、种豆、养鸡、养鸭、养猪、挖水井、腌咸菜、学习做肥皂……为逃避战机轰炸，有一次她们在防空洞里藏了三天。更要命的是，战争中她们被迫不停地迁居、逃难。

但在她厥后的自传《一百零九个春天：我的故事》中，她并没有详细描绘那时的流离失所和恐惧悲痛，也许，用她自己的话来讲，“我似乎屏障了关于那些恐怖日子的细节回忆”。

当战争的阴霾逐渐散去，这个几十口的人人庭又有了弹钢琴和打桥牌的声音。她的二女儿杨雪兰回忆说，“母亲是润滑剂，人人都爱她。我小时候没感应什么痛苦，只有爱。”

厥后，年逾百岁的严幼韵在谈到马尼拉这段日子时，感慨万千：“现在回过来看，那时的我们确实异常勇敢！只管我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生死若何，异常担忧我们的孩子，我们自己的运气也完全无法确定，但我们直面生涯、勇往直前。”

1945年，战争竣事，日军败退。

原来被誉为“东方明珠”的马尼拉已被轰炸成惨不忍睹的废墟。

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严幼韵曾带着大大小小的几十号人穿梭往来，逃避着随时可能发生的轰炸和枪弹的袭击，最终，竟然奇迹般地保全了这个暂且组建的人人庭中所有人的生命。

1945年3月，受麦克阿瑟将军约请，严幼韵带着三个孩子前往美国。

刊登在《妇女家庭》杂志上严幼韵与三个女儿的照片

在她们下榻的旅馆里，中国政府派来的官员正式向她证实了，杨光泩等外交官遇害的新闻。

她日思夜盼，期待丈夫终有一天，像往常一样走进家门，微笑地对她和孩子们说：“我回来了！”

但她没有等来她的风雪夜归人，只等来一纸被查实的噩耗。

她熬过了战争的残酷，熬过了所有的艰难，顽强如她，终于情难自抑，第一次失声恸哭。

但为了把三个孩子抚育成人，她只能化悲痛为气力，以自强不息的风范成为女儿们最大的靠山。

那时联合国刚刚建立，随着成员国的不停增添，接待义务日益繁重，礼宾司亟需优异的外交人才。于是昔时已经40岁的严幼韵，钻营到了自己人生的第一份事情：联合国礼宾官。

从接待到任大使，放置他们递交国书，到接待加入联合国大会的国家元首，涉及了联合国所有官方礼仪，事无巨细，繁冗庞杂，且不允许有丝毫纰漏与差池。

但严幼韵乐观爽朗的性格、缜密周密的头脑、善于组织协调的能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施展。

她的一个同事曾说：“曾经联合国的气氛都很繁重，而自从严幼韵来了，竟然事情场所也经常充满了阳光、友善与活力。”

历经14年的时间，严幼韵发展为一名卓越的女外交官。她不仅在事业上取得了斐然的成就，而且将三个女儿都培养成卓越的人才，并各自建立了幸福的家庭。  

1959年，严幼韵正式退休，也是在这一年，她“梅开二度”，遇见了一个让她十分仰慕的男子，这就是被誉为“民国第一外交家”的顾维钧。

顾维钧曾在巴黎和会上舌战群雄，代表中国第一次向西方列强说“不”，改写了旧中国弱国无外交的历史。

1959年9月，54岁的严幼韵和71岁的顾维钧在墨西哥城挂号娶亲。

婚后，一直一本正经的高冷外交官，竟最先为自己的银发爱妻写情书，以年迈之躯玩着年轻人热衷的项目：滑雪、溜冰、游泳、晒日光浴，并一起结伴周游各国，四处旅行。

严幼韵也忠实地践行了“我异常喜欢全身心地照顾维钧，使他更康健、更恬静、更开心，而且我信赖，在我的体贴下，维钧会活得更滋润”的答应。

前三段功利化的婚姻，对顾维钧来说，并未让他获得真正的快乐。而严幼韵的泛起，和这份姗姗来迟的幸福，则让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爱的甜蜜与温馨。

严幼韵无微不至的呵护，让顾维钧得以安度晚年。顾维钧曾口述长达500万字的回忆录，无疑是在严幼韵的辅助和支持下完成的。

在严幼韵的悉心照顾下，顾维钧活到了97岁。

那一年，严幼韵80岁。

她再一次成为孀妻。

今后，她又在“头白鸳鸯失伴飞”的余生，独自走过了32年的漫长岁月。

在这32年里，她数次履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停告辞身边至爱亲友的凄凉，最后，自己也患上了肠癌。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老人生怕要被一连串的厄运击垮时，却未曾意料她对运气予以还击的气力，仍一如既往地刚柔相济。

她照旧把日子过成她喜欢的活色生香、热气腾腾。

那时的严幼韵已经五世同堂。但她从不把自己当成一个静待死神召唤的垂暮之人：她看书，读报，舞蹈，打麻将，看电影，烤蛋糕，甚至还能用不错的眼力去织补羊毛衫。

她喜欢结交新同伙，其电话簿上常用的号码就有六七十个。她的女儿杨雪兰说：“我们以为她就是一个明星一样的人物。”

这位履历了百年风雨的老人头脑清晰，影象力惊人，天天坚持写日记，并在109岁的高龄出书了自传。

2005年9月27日是严幼韵的百岁生日，在洛克菲勒中央顶层彩虹厅，她穿着经心剪裁的紫色旗袍，脚踏金色高跟鞋，腰杆笔直，用清亮的嗓音生平第一次揭晓了演讲。

厥后，她每年的寿辰都热热闹闹地过，她从不避忌自己的岁数，她以为能多活一天，就要开开心心。

2017年5月24日晚10时45分，严幼韵走完了自己长达112岁的精彩一生，意态宁静地闭上了双眼。

严幼韵从20世纪初的清朝光绪年间，“穿越”到21世纪的智能新时代，不可谓不传奇。作为复旦大学的第一批女学生，她只比创建于1905年的母校小了四个月而已。

严幼韵是整个近现代史的见证人，也是最后一位上海滩大小姐。

严幼韵109岁寿宴合影

有人说，“仙颜的废墟不及石头的废墟，罗马夕照使人凭吊，仙颜的残局不忍卒睹。唯有极高的智慧，才足以取代仙颜。”

一百多年的栉风沐雨，严幼韵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荣华富贵没有享受过？各国首脑政要也不知接待过若干！但是她看待总统与身边的佣人同样尊重，看待同伙永远心怀热诚。

她经常想方设法给别人以温暖，并对逆境中的人施以援手。她从不倚仗自己的身份与职位颐指气使，因此通常在她家服务过的佣人都有回到自己家的感受，而她真诚厚待过的同伙也都成为她生掷中亲人一样平常的存在。

“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慷慨予人，慈悲为怀，最终，她也成为被上天犒赏的幸运女神。

昔时只有19岁的张爱玲就曾在她的《天才梦》里叹息：“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爬满了蚤子。”

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在生命的长袍上，都各有“蚤子”的扰乱：前者尊贵荣华可能转眼逝，后者也可能随时跌得头破血流。

运气有时会厚此薄彼，有时会一视同仁。

即便朱门绣户，锦衣玉食，也会无故与灾祸频频遭逢。但严幼韵享受得了泼天的富贵，也能在困厄来暂且，与其短兵相接。哪怕在敌机轰炸后，她仍能以一曲悠扬的钢琴曲宽慰那些惶惶不安的心灵；哪怕在黎明前最漆黑的时刻，她仍乐见曙光重现的明天。

她曾在100岁生日的演讲中，将长寿的最大窍门归于“不要纠结于往事。”

但放眼望去，红尘之中，颇多偏执与纠结之人：执于名，执于利，执于情，执于过剩的欲望，执于无解的痛苦，执于人世的所有“未曾得”和“已失去”。

而严幼韵的二女儿杨雪兰说：“母亲履历了这么多荣耀与艰辛，仍时时警告我们，无论身处顺境、逆境，要永远看未来。”

让已往的已往，那么，该到来的才会到来，这也许就是112岁的传奇女性留给众人的最大生计智慧。